暮色四合时，孟婆站在忘川河畔数着汤勺里的银钱。青石板上倒映着她的影子，像一株被岁月浸透的老莲，却仍倔强地挺立着。汤勺碰撞的脆响惊起一群白鹭，振翅声掠过芦苇荡，惊醒了沉睡千年的河底淤泥。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木屐叩击青砖的声响，转身时正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。

黄泉从桥上走来，衣袂被晚风掀起一角。他手中握着半卷泛黄的《山海经》，书页间夹着片枯黄的银杏叶，叶脉里还蜷缩着星屑般的磷粉。孟婆注意到他左耳垂的月牙形胎记，与当年在孟府后花园初见时如出一辙。那时他也是这样站在桃树下，花瓣落满肩头，怀里抱着受伤的幼鹿。

"汤勺缺了三枚铜钱。"她将竹篮往石台上一顿，惊得白鹭扑棱棱飞向天际。黄泉却像未察觉般蹲下身，从袖中掏出一枚刻着饕餮纹的青铜钱。这枚钱币的纹路与他腰间玉佩上的云雷纹完美契合，在暮色中泛着幽幽青光。孟婆的指尖触到钱币时，忽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雪夜，他在寒潭边为她挡下冰锥，肩头渗出的血将冰面染成淡红。

暮色渐浓，河面腾起薄雾。黄泉将青铜钱轻轻放入汤勺，银钱相击的清响惊动了沉睡的河鱼。孟婆望着他鬓角新添的霜色，突然发现他眼角也泛起细纹。那些纹路如同他当年在孟府抄经时留下的笔迹，此刻在暮色中蜿蜒成河图洛书的形状。她想起古籍里记载的"孟婆转世"，却始终想不通为何转世者会带着亡魂的记忆。

子夜时分，忘川河突然泛起金光。黄泉手中的《山海经》无风自动，书页间飞出无数萤火虫，照亮了河面漂浮的彼岸花瓣。孟婆的汤勺突然变得滚烫，她惊恐地发现熬煮汤药的水面上，竟浮现出自己前世作为孟府侍女的记忆——那些被她亲手遗忘在汤勺里的记忆碎片，此刻正随着萤火虫的轨迹重新拼凑。

"原来汤勺里熬煮的不仅是忘川水，还有..."孟婆的话被骤然响起的钟声打断。三声钟鸣穿透云层，黄泉手中的银杏叶突然化作漫天星斗，每一颗星子都映照出他前世不同身份的倒影：作为战神斩杀妖魔时染血的铠甲，作为医者救治苍生的素手，作为书生在月光下抄写经卷的青衫。最末那颗星子却泛着诡异的紫光，那是他作为魔尊屠戮百万生灵时留下的罪孽。

黎明破晓时分，忘川河畔的芦苇荡开出从未有过的血色花朵。孟婆的汤勺终于倒空，她看着最后一滴汤药落入河中，水面立即浮现出黄泉前世三百世轮回的轨迹。那些轨迹如同纠缠的藤蔓，最终在两人脚下交汇成漩涡。黄泉伸手接住飘落的银杏叶，叶脉里沉睡的星屑突然苏醒，化作细碎的银沙落进他掌心。

"你终于记得了。"孟婆的声音混着晨雾，"三百年前你为我挡下冰锥时，肩头的血就染红了整片冰面。"黄泉将掌心的银沙撒向忘川，那些银沙瞬间化作万千萤火虫，照亮了他左耳垂的月牙胎记。孟婆突然想起古籍里被刻意抹去的记载——原来孟婆并非永恒不灭，她的记忆会随着转世者的轮回逐渐复苏。

朝阳升起时，忘川河畔的芦苇荡开满银白色的花。黄泉将孟婆扶上肩头，两人踏着芦花走向人间。孟婆的汤勺化作青玉簪别在他发间，汤勺里的忘川水凝成晶莹的泪滴，落在她腕间的银铃上。那些曾被他熬煮成空的汤勺，此刻正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清越的铃声，惊醒了沉睡千年的轮回。

暮色再次降临，忘川河畔只剩下一对石像。石像手中的汤勺和《山海经》静静相倚，汤勺里盛着永不干涸的忘川水，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永远停留在盛夏模样。每当月圆之夜，石像的眼眶中会透出微光，那是被遗忘的记忆在星光下重新拼凑的瞬间。而人间某处深宅大院里，总有个白发老妪在晨光中擦拭汤勺，她的银发间偶尔会闪过一缕琥珀色的光。